2017年1月26日 星期四

為什麼我仍然抗拒語言人類學

APSS1S80 Anthropology and Language 是我入大學第一學期上的科目。它也是我大學中的一個污點,證明了我在這種制度當中的挫敗。同時在我眼中,代表了大學制度下隱藏的一種霸權。

人類學這種社會科學,相比起文史哲這三科傳統人文學科,只不過有約50年歷史。我實在摸不著頭腦為什麼入門課程不是文史哲,而是人類學。大概於1960年代開始崛起,這個學科本著科學探究的精神,去觀摩人類社會中各種奇異風俗。教授以一句點明其精神: 「將奇怪的變得親近,將親近的變得怪異。」這學科本著祟高的理念,藉著長時間居留、日誌去紀錄某一區域人的獨特風俗,挑戰平庸觀事的角度和偏見。

 只可惜,這樣祟高的理念不能與其真正的操作恰當吻合。這也是我認為為什麼人類學難登大雅之堂,注定被冷落和在學術界中被視為小眾的專門。

 由於我只涉足過人類學的語言人類學,所以我強調這文章只是一個個案研討,推展出去看人類學的精神。如有偏頗,歡迎指教。

 我們學的語言人類學,當中包括幾個題材:Body, Gaze, Paralanguage, Proxemics, Silence, Symbol. 簡單來說,它學的東西就是言語和溝通過程中衍生的事物,譬如停頓、肢體語言、空間佔據都代表著一定的涵意,有些可以引伸推論成是文化差異、兩性差異、權力不平衡等等。希望藉著這觀微知著去懂得看人和懂得處理人的紛爭。

 我會告訴你為什麼我覺得這是一種逮捕人的聲音的學科。

這首先要講到學語言的兩個境界,究竟你是懂得用語言,抑或是懂得談語言?第一個迷思,就是「你學習語言,你語言一定好好。」無數研究語言的同學的心底話,就是明明我是學語言,但講起上來卻是強差人意。這種偏差的原因,是因為這種方式-解剖語言和語言周圍的事物,只是讓你懂得更懂「談語言」,並不會使你更加懂「用語言」。我們進來大學的第一們學科,給了我們一套工具。打開禮盒,眼前盡是各式新穎的手術刀、美工刀、縫針和顯微境。接著你被牽引去做的是,想像自己是重案組調查人員一樣,搜獲指紋、血跡、皮毛。拿它們去化驗,得出數據和引伸,暗示這組物質有怎樣的結構和運作。

整件事看上去令人感覺良好。在這忙碌的世界當中,一股自豪感覺由心散發出來。在廿一世紀每人都有一門專業時,你慶幸在你都把持著一門,講出來別人會對你另眼相看的術語。畢竟專業就是這樣的意思-隨著你用技術,你的技術愈變冼練。而其他人不能取替你。換句話說,專業也是一種自豪的來源。這股心理因素是很重要的,因為它改變了人文學科走向專業化。同時也帶領人文學科,走進談吐神秘、少人理解的,與過往締造「完人」的理想愈行愈遠。

 人類學不需要你用自己的聲音去說話。我們的課堂訓練我們在物體上用工具剖析。譬如給你父親與兒子的對話或警察與証人的對話。接著你可以駕上你的顯微鏡、拿起鉗子,撿起一個兩個「停頓」、「手勢」、「斷話」,然後歸納出「性別差異」、「權力不平衡」、「種族分歧」等社會現況,歸納這個世界應該更加包容和諒解的世界大同志向。如果你在乎去問,去看你同儕的功課。你會驚訝大家寫的東西居然都有跡可尋,基本上大家的文字就像如餅印倒模出來一樣。

 除了倒模之外,語言人類學也著實令你懂得鑽研。我的教授說:「假如一個老師和學生在談話,他們的身體語言、手勢可能比話語內容本身更有趣。」我立馬嗤笑說:「如果是這樣,那麼記載聖經的聖人和寫歷史書的學家,恐怕要把耶穌的每個停頓和總統的每個手勢都筆畫下來。」他懂我的意思,我是在說人類學家是pedantry, 是賣弄學問的人。我確實是佩服他們的毅力,能針對一毫髮絲寫出一萬字的論文來,在小小細節上可以花足過份的功夫。

 教授辯解說-人類學家和小說家一樣,都希望把一些人忽略的細節勾畫出來,令人更懂人性。如果他不是這麼浪漫,我想學生未必能夠忍受在這坐13個星期。而我誠意推介大家,寧願花多些時間,讀過往重要的經典小說,總好過把自己青春浪擲於某些時尚的術科。小說家和人類學家不同的就是-小說家把人心底的瑣碎但複雜的事情筆畫出來,給人們更加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言語人類學家則是把人話語中夾雜的雞毛蒜皮收集起來,去過度理性分析。

 我不能否認人類學家當中有巨大貢獻,使人重新審視社會體制等等。而當中探究兩性、種族、階級的題材,很大程度令人學會批判思考。但這樣的精神,在課堂上的操作南轅北轍。為什麼?學生們排在這些學者的隊尾,很多時都只是拾人牙慧。這些學者們現代研究,與遙遠的先祖所留下的,大抵是我們過度成熟社會枯竭的果實。現代的學術已經到了一個階段我認為是:「Abundance favors pointlessness」。愈富足的地方愈有這種閒暇去做一些新穎、極之矯揉造作的研習。我不是說舊的總是最好的,但至少舊的經典是經過了時間的挑戰,他們提供的解答很多時是跨越我們這個年代才有的偏見。因此在我看來,廣泛閱讀古藉才是最有效的批判思考的訓練。 我想說的是人類學這門當代的規矩的探究方法,令人習了一種學究氣。

 第二點是,言語人類學給你的東西就像一個玩具。沒錯你很快會熟練了如何寫學術文章,它們都帶有一種科學的調子。兩大特徵,第一就是你寫的名詞多了很多。第二就是你寫出了很多原本科學實驗室裏跑出來的字:intensity, dimension, level, extent, transitivity 之類等。如果沒有的話,我會說慶幸你在人文學中追求比較妥當的正途。不過我不想多說在詞用字上。我想強調的是,它會制服你的敏銳。在我看來,人類學教的東西是玩物多過什麼認真的東西。原因是:他們引導你寫的大抵是象徵意義的東西。例子是:兩個人談話,一個人佔據的空間較多,代表的是它的權力比較大。或是女性會用很多委婉語,象徵女性在社會中不被人看重。你會聽見無數這樣的例子。而通常一個同學發表了它的意見之後,很難會有另一個人接得下去。為什麼?因為象徵意義不同立論,它不是能反駁,是很少有可以說誰是誰非的空間。

 總括我想說的:我不否認這科目可以令人重新審新社會,更懂人性和處理人的紛爭。但我懷疑教學方法,是否真的能收至此效用。抑或只是倒模專業學生一肚學究氣;把他們鮮明的文字變得機械,把活靈的腦袋蓋封。大學是最好去培訓人思維的地方,但也是最可以把人的熱情催眠的地方。我的唯一勸諭是:剛剛上大學的師弟,你們到達了大學,是社會的頂尖人才。你只需要做你過往一直做的事-努力讀書、拿好成績,期待畢業後拿一份好工就夠了。知識會自然而然放在你的盤子,因為學校就是要孕育社會棟樑,所以你不需要太擔心,只需要勒緊座位安全帶。
 不是!我要說的是,你要時常質疑。大學有各式各種的教授,有的純粹坐擁高薪厚職,有的一廂情願相信他所信的,只有少數真的在乎你能收到甘之如飴的教學。在找到他們之前,你都要一路挑戰,就像要把各人的面具掀起來,看清他們底蘊。直到你找到那個能教會你爐火純青地用自己聲音為止,你都要敢於追問和爭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