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7日 星期日

大學最後一關口的折騰

大學迴光返照
大學期末論文折謄了一番,最後拿到一個B。回想起來,臨交前一天還自信滿滿,以為一切妥當。野心勃勃想彈劾自己念的英文學系,以為會寫下一鳴驚人的改革語言學的號召。但臨到最後一刻,連格式、圖表都羅列得凌亂。內文似是一句一句凌散意見,生硬地與學者的筆墨穿鑿附會。與其說自己寫文,倒不如說在電腦拼貼遊戲。最後的十數個小時,耳邊一直縈繞念過PHD的人在我耳邊念說:「想彈核人家數年苦功下來的學術堡壘?你連Microsoft還未學懂用!」。這是交期末論文還剩下數個小時前的煎熬。

四年大學像是一個迷宮,最後的任務就是要懂得走出來。要走出來並不難,參加者只需要在迷宮裏找尋適當的物件,拼湊成一份妥當的作品,踏出迷宮就叫美滿結束。可是我偏要跑進深山闖進峽谷,憑著直覺、跟著書本的牽引,去摸索西方文明數百年內發展出來的「化石」。是什麼驅使我?初初,我只是對於聲稱人們可以借語言當作"証據"來洞察社會真相的語言學起疑。語言科學視語言的作為"數據"。但我一直感覺這數據學說惹人懷疑。歷史不段告訴我們,比起權力,有一種同樣令人著魔的東西叫做說服力。就因為我對"用語言作証據"的說服力成疑,我打開了一本又一本書,引領我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門,觀摩多場邏輯博鬥,思維較勁。他們主要是講語言為什麼不能利用科學方法去習得。而其中一個結論是,恐怕語言學是正在重蹈鍊金術與顱相學的錯誤,不是科學卻聲稱自己是科學。遺留下來文獻,我只能從中撿獲皮毛與碎片,將他們與自己的見解拼湊成我的論文。我希望用我的論文講出本英文系,踏上現代語言學的路途可能犯的錯誤。在湊成作品前的最後幾天,我深信自己能在限期前找出方向,踏出迷宮。我自諳已經到達接近出口處一牆之隔的位置,耳邊甚至響著捷足先登的參加者們在為自己歡呼的聲音。心想:「我已離出口不遠矣。」豈料,這一牆之隔,竟要繞過多番路徑,才能步出迷宮。此時此刻,真是呼天不應叫地不聞。

在發現之時只有自己心酸難過,一是自視過高,二是忽視這座學術堡壘已經膨脹到什麼地步。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已經難,更別說要交代清楚它是什麼一回事。正所謂「命裏有時終雖有,畢業不要太難看」-我的論文,也並非要令教授我的老師們難看。同時,畢業這回事,有一部份代表著成長及向人交代。別人的認同有不少時間都能確認一個人是否在做對的事情,雖然未必完全是最準的指標。總之我不能妄尊自大,所以把找到的碎片、化石,所以難以吞嚥的都統統拆卸下來。只展視世界最美好的一面給出來。當把苦澀的東西都拿走後,這個作品,與我想遞交的是相差甚遠。縱然如此,論文這種東西,能完成的就是好論文。在論文完成之際,我的世界產生變化。整個迷宮卻開始往上挪。眾人皆仰天抬頭、天日重見。歡喜的、欣然的、釋懷的…全部都被陽光灑滿面容,好像只剩我一個愁雲苦霧、耿耿於懷。

然而,我沒有懷才不遇的自傲,也不是命不該絕的不甘。我只是感到空蕩。我們就像一隻隻小鹿一樣,頸子上被吊著一根蘿蔔,整年就被這根吃不到的蘿蔔牽著鼻子走。我愈了解到這四年來發生什麼一回事,這壇所謂專業英文…我就像紅透了眼的小鹿,帶著憤怒向這根餌張牙舞爪。我不解為什麼我學英文學到如此高深造詣,像是科學家在分解語言的蛋白質。要講兩性不平等、社會偏見、資本主義的邪惡,為什麼不用理由去說服大家問題確實存在?而那麼焦慮怕不証實出來人家就不會相信。最後大家看見一盤數據羅列在眾人面前,然後大家都點頭贊成,這就把爭議都乖乖的押下來。沒有人能否認這些這些的客觀事實,是因是專家確立了毋須置疑的。可是,這種科學實証方法究竟多有效去教懂人駕馴自己的偏見和利益嗎?文科對於我來說,一向不只是披露客觀事實的修練,更是待人處世。這分析法,學懂是學懂了,用字是深澳了,但睿智不見得增長了多了…白髮倒是多幾條。察覺自己正在修改一些徒勞無功的絕望時、追打著如此枯竭的一根蘿蔔,豁然望向背後山景,原來我輾轉來到一個不熟悉的高山上。

語言學近代的崛起
這兒的風景有點殘酷,因為它訴說著凌駕當代的霸權。這霸權是關於科學,一個光榮壯舉。科學有它認真的地方,譬如在對於自然界、生命領域的探尋。但講到人性、道德,這些問題,科學探尋我想,是很難有豐碩果實的。科學,普遍所知,甚少將人的偏見與私利納真相探尋的考慮。它處理的都是能夠定義,能夠精準分割的,像是直線、物質的份子…等等。將科學置於人性的恩怨情仇或許能娛樂刁鑽的群眾罷了。然而,語言學本著科學精神,將人的話語視作可觀數據,去分析人性。這樣去了解人的溝通到底有多觸及人心我不敢說。在孤芳自想之際,天空突然放著五彩煙花,告知我很多人已經掌照原定計劃跑到目的地。同學們魚貫地把蘿蔔摘下來起來咬一口,歡欣地宣告著所有苦功都得以完滿告終。蘿蔔吃完了。可是,終點原來也只有拍照留念。曲終人散,音樂停下,椅子拿走,換來下一輪玩家。最後的體悟是,噢,即使跑遠了到迷宮還是會移走。我有點遺憾沒能展現我所閱到的,另一邊廂又很慶幸這場遊戲沒對我太過苛刻,因為最終,還是自己決定整場造物有什麼價值吧。

對於我來說,這場遊戲是個自我發現。我打從心底裏說,這遊戲,我到這一刻我都不明白。我不明白好幾年的青春,有一部份需要投入一場不真實的文字遊戲,為了得取一個專家的名銜,文字專員的自豪。語言,是上天賜給每個人的天賦。但這文字遊戲,是被人拿來當成謀生工具去賣弄的技藝。語言學研究的詞彙不是普通人平常遣詞用字來描述感覺、思考人生的工具。也不是文法學指導人們怎樣去促使雙方明暸談話內容的文字定律(grammar rules)。我所說的這文字遊戲,皆不屬於以上兩者。這文字遊戲叫作語言學 (linguistic)-是一門自從1960年代興起的年輕科學。這門科學在學術界建成一個專業分工-所以關於語言的專題都能交給語言學家,傳遞專業意見給予對語言和文字持有有一定利益的專業學術範疇: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哲學等等。踏上專業之路,語言學免去了這些專業的麻煩,讓他們借用的語言分析來提供專業意見。語言學短短50年間極速擴張到其他領域。

語言學參照的藍本是科學。科學利用可觀察的事實歸納出科學法則。譬如,水。科學家觀察到水這種液體是無色無味,燒滾會變成蒸氣,冷凍會結成冰。關於水的理論-熱壓、水分子結構、電解…都能夠在不同實驗室中,經過不同的試驗得出同樣的結論。可是,語言並不是外界獨立存在的「實物」。我們對文字的意見,不能像對水、石頭、植物的意見一樣,在不同化驗室都能夠得出相同結論。換句話說,文字能夠被外在觀察是一個謬誤。科學的客觀証實方法能將分歧消除,達成一致的共識。可是語言,重申一次,縱使它看上去多麼像一個客觀存在的物體,它在外界不是獨立存在的物體,因此是不能利用科學那套可觀實証的方法去得出科學結論。

然而,現代的習文之人,若果以這前所未有的科學水平去習得語言,會攝取到莫大魔力。這樣去習回來的遣詞用字,不擔保你妙筆生花,但能夠保證你寫出來的東西看上去有一定的說服力。事關羅列出來的數據,贊同與否大抵皆只能在理論層面上去論斥。在控制的數據底下,他們顯示出的推論很難有爭議的空間。數字有一種最無官感,最不偏不倚的裁判。如果論壇上、報紙上發現很多人開始說難民「如洪水」般湧入,我們就能憑藉這個用字與其負面涵意(例如帶來摧毀),去推論出西歐國家對於難民的態度甚為拒斥。不過語言學家鮮會作出批判,語言學家的重任不是要帶領大家馴服個人偏見,只是跟大家說,這種偏見確實存在,促請各方正視問題。這種用語言作為數據去剖析各種社會現象確是鏗鏘有力。習文之人,妥善利用語言學的權威可以當作是生計的考慮以及自豪的專業。當某人不懂某種語言現像,叫他們前來找語言學家的專業意見。當某人不理解某個社會現狀,叫他們來找語言學家。語言學家會收集一連串語言語據,憑借社會上的在邏輯空間存在的字裏空間,去道出社會上的所以然。

你會問。這有什麼問題?事實上,我頭三年都不覺得有問題。但當我慢慢參透,我發覺主要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這種智能歷險,對於推廣思想自由的只能修一定限度的效用。當我每次寫完一篇又一篇的語言學論文,很安心的確保真相的確如我控制的數據般証實一樣,我會感到一些孤寂。我拿著我自己的論文,不知為何想像看的人不是覺得在打呵欠感覺乏悶,就是覺得沒有爭議空間。後來我慢慢理解這種模式。拿語言與性別這題材來說一說。從報章雜誌收集來數據顯示了男女用語的分別。沒錯,在手頭上控制的數據,男性傾向用很強硬的語言、女性則就傾向用很柔弱的語言去屈就。這種重新確認了兩性用語的不同,從而推論男女權力不衡的論調。這些推論看上去都是如此的對。但正正因為他們都十分對,才不對勁。明天另一個人推出另一盤數據,說:「看!女性在家庭裏原來也會用強硬的措詞。」這營營役役不斷推翻昨天的我,研發新的快樂,或許很多學者倍感自豪,並且能確保大家手頭上都有工作,忙碌地建設文明。但人性,從來不是能像標本一樣被死死釘在化驗室的東西。將人性猶如動物器宮、肢體一樣錶起來,將人性以最不偏不倚的方法去剖析,本身就是一種偏見。我們或許在人性議題上,最需要的或許不是一種不偏不倚的客觀描述,反而更需要的是別人從心底裏用最具同情心去看待和理解。這就是文學的作用,經典小說將人的一生:成功、失敗、野心、欲望,大多的經歷寫成故事。我們閱讀這些故事是借古人,那些比我們敏銳的人,用他們富有同情心的眼去看待這些人物,去學懂駕馭自己的偏見和私利。然而,這種憑官感描繪出來,鮮會達致協議贊成。在大學的市場當中,這種欠奉絕對客觀定音的人文探究自十九世紀,在科學此起彼落。太希望得到共識的科學手法,將探討人性以錯誤的把客觀數據實証方式定論出來,得出來的結論鮮會有很大的爭議性。沒有爭議性,就沒有思想自由,沒有思想自由,所謂的教育就蕩然無存。

第二是這種很片面的智能歷險,很可能是源於要應對學生增加,而以大量生產思維模式的方法。人文學科素來是知古多於建今,借助古人智慧來拾獲思想自由。在歷讀浩瀚的經典古藉,每個人獨特優渥的才能會被觸發,較敏銳的長處會被點明,較愚鈍的短處會被提拔。所修的結果是一種獨特的見解和思考。然而,語言學走向的現代科學路向,配給給千軍萬馬學子,同一套步驟:分析、推論、大抵都能夠被聰慧的人學懂。在我看來,也很難怪習用語文在當代已經傾向採用一種能大量配合的教學手法。所有題材,為達致教學目的,必須要篇章分明,整齊統合。但是這樣一面倒科學客觀論證手法,若不是大家都走在同一理論軌跡上面,很難有那種統一客觀的效果。結果是大家以語言去觀人類社會所寫的文章的規律都是如此有跡可尋,猶如倒模塑造出來一樣。

現代對讀英文的人,或許已經不同西方那種翩翩優雅 "the man of letters"的人罷了。人文學科慢慢被視為18世紀的精英教育和休閒為中心的奢侈品。那種閱古藉習文詞的風俗好像也漸漸消條。在現代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對於學語言的人也有了不同的期望。市場的期望是,語言畢業生懂語言,專業地懂。他們的專業能在職場上派上用場。這專業的分域,大抵基於資本主義的分工模式。語言,每個人都會用,而高低分配於一個人對世界內化的感悟用外在的遣使。潮推浪湧之下,語言現在而是一個高度專業水平去研習的技能。語言學的老師與學生們這一刻能找到的專業自豪,不知能持續多長久。社會的進步,會把人需要被照料的需求滿足。語言先被塑造成商業需求,再建構一條分工鏈與語言學的人提供專業意見,專業滿足社會需求。然而,在那兒,富裕社會的大家都變得肥肥白白之際,種種的需求都安妥照料好,最欠奉、最缺乏的可能是-活著目的和意義。文字,素來是用來感悟處世人類的好助手。面對廿一世紀這股就業壓力,大學急於立世,習文練字變成一些高尖端、高智能造詣,用作培訓專業技術的材料。希望念人文學科的同學,面對這股就業壓力,也不要太過於急功近利。要看得見歷史上優秀的習文之人,處世的智慧、揮毫的冼鍊、洞察的敏銳以及高雅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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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我仍停留在那些已過時的時代,視文字為某種人靈魂的化體。文字,雖然在現實中不存在。但是,是最能仰賴的器皿,去盛載文明與智慧。書藉就像一個極大的器皿,底下延伸出一根又一根的吸管。懂得打造自己冼鍊的吸管,就能夠攝取文明中最具養份的智慧。古人的智慧,是藉由這一根根吸管傳遞到我們的內在。同樣地,我們用一根根吸管去萃取養份。。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在我看來,就好比收集一根根吸管,去了解吸管本身的物質、結構、用途等等。銷售員跟顧客之間的吸管、政客與傳媒之間的吸管,都或許總會有一、兩滴「驚為人知」的發現。然而,我總是覺得問一百個關於飲管的問題,也不及吸一滴人類寶庫最精緒的智慧和真知灼見。哲學、歷史、文學、那些豐載著甘甜的果液,需要我們學會為自己打造精緻的吸管去收取這些瑰寶。換句話說,也只要學會用語言,才能領悟到這些智慧。這些是我一直認為學語言是怎麼一回事。幸好我臨走之前也能確立這回事。或許…沒有痛苦,就沒有查探真相的動力。如果念語言學的同學們都曾經有我以上的一絲掙扎和糾結。或許你可以從這裡開始:文化的衰頹(第八章- 人文學科該退場了)與 Rethinking Linguistic (Chapter 1, On Redefining linguistic p.1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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